上世纪50年代末期,整个中国的生产方式发生了重大的偏差,大量的土地闲置无人耕种,金属农具损失殆尽,而大量的劳动力和资源都被白白浪费到后来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终于在60年秋收的时候,全国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虽然各项指标都早早超额完成,但是实际的粮食产量似乎并不像小广播里说的那么多。于是一场上世纪堪比外敌入侵和内战的灾难-大规模的饥荒就此发生,饿死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就连一向不为吃饭发愁的中国城市家庭,也出现了大批把孩子送人的现象。
在东南某地,却有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落,说是世外桃源,有两个原因:一者这小村子位置实在太偏,非但没有公路,就连当地经验丰富的猎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最详细的地图上,也没有这里一星半点的说明,似乎这是一块并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土地;二者,如果有人去过这个小村,会发现这里的生活条件,也和它的地理位置一样,和当前国情简直脱节,最明显的一条,每家都不缺大米。
很多90后甚至80后都很难理解大米的好处,而在那个年代,大米实实在在是个稀罕物,很多城里人每天也就是煮点能看到底得稀饭,小孩先吃,吃完了大人用开水涮涮锅喝下去,就算一顿了。
本来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只要不受政治军事的波及,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吃饱饭也属于正常。而这个村落里,却几乎没有一家是真正的农民或者猎户,周围几十里内,没有一块能产粮食的田地,倒是有那么几亩种着烟草的土地。而在小村里,无论是女人的旗袍,男人的长衫,老头子吃完饭再门口把玩的小玩意,反正你从他们身上,能总看到浓浓的解放前大都市的影子。
小村中大概有那么几十户人家,每个月初,每家派出代表,都能去村长家领一些生活用品,主要就是大米,油盐什么的,有的时候,还有不多的烟酒与化妆品。
而派去的代表,每次只按照村长家堂屋里贴着的发派单领取相应物资,其它的绝口不提,对于物资的来源,更像是天经地义一般,从没有人去追问。
8月14日,农历七月半,盂兰节,民间俗称鬼节。
离村子三十多里的山路口,一头青花大驴卸下了嚼头,懒洋洋的围着一架两轮班车打着转,几个人守在附近,其中一个中年大汉身后背着一根长长的东西,用白布裹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妈的,这鬼天气。”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蹲在一个土包包上,摸了把汗,把手里的烟摔到地上,嘴里骂道。
这大汉鼻梁高耸,一头棕色长发,一双眼珠竟是墨绿色,像极了西域混血儿。
驴车上坐着个个穿着马褂的年轻人,那人闲散的靠着车辙,两腿耷拉在车下晃来晃去的,手里拿着根不到半尺长的短棍,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小棍就绕着手指滴溜溜的转,年轻人笑笑:“三哥,你要嫌热,夜里阴气来了你顶着啊,那玩意凉。”
三哥听他这么说,苦笑了下,朝他摆摆手,又转头对着边上一个大汉道:“七哥,这事我咋总觉得就心里毛毛的呢,你说我们为了这几十口子能活下去,卖点玩意给洋鬼子,做做洋庄,遭了报应我也认了,大不了每年就这几天,熬熬也就过去了。今天这小刀子,连索爷都看不出来历,送了出去,万一是条低头龙,我们几个以后咋交代啊。”
背东西的大汉叹了口气,伸手摘下背后的东西,慢慢的解开白布,里面赫然露出不到一米的一个长条形木匣,木盒上黑黝黝的一片,乍一看像块烧焦了的大黑炭,看到匣子,三哥也站了起来,眼神直勾勾的朝这边望。
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铃响,从半里多外的山路上行来一列马队,说是马队也不尽然,从头带尾也只有十几匹马,其中大半驮着一袋袋的货物,只有最前后最后的三匹马上有人,穿着淡黄色马裤,头顶圆形小帽,赫然是三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这条小路宽不到半米,高低起伏,说是路,其实根本无迹可寻,完全掩盖在树林子里,一般人不要说骑马,就是走也费事的很,偶尔有山民上山打猎都刻意避过这一片。
这几个老外倒是熟门熟路,骑术也好,领头的那个有时候还领着缰绳,让马小跑几步,不到半柱香功夫到了这三个汉子跟前。
“梁先生,看来这次还是很顺利嘛。”走在前面的两个老外翻身下马,领头那个一眼就看到大汉手上的木匣,凑上前去,抬手拿马鞭顶了顶帽檐,用熟练的汉语说道。
说罢,伸手就去接匣子。
大汉下意识的把匣子往身后一缩,伸出大手一挡那老外,道:“索尔斯,这东西恐怕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给你做活了,说好的价钱不变,你实话告诉我,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索尔斯还没有说话,和他一起下马的另一个高大的白种男子不耐烦的摆摆手,道:“管那么多干什么,你们这些中国人干嘛总用你们奇怪的好奇心去影响生意。”
听到这话三哥不愿意了,在边上嚷嚷道:“我们哥三豁出性命弄到的东西问问你咋的了,你要作甚?”
三哥原本就满脑门官司,话说的就相当冲。其实这人说话就没不冲的时候,高大的老外咧嘴一阵狞笑,伸手就要往腰上摸。
大汉看这样子,苦笑一下,背在后面的手给驴车上的年轻人比划了个手势。
这时候在最后的老外安顿好了马匹,也走了过来,索尔斯嘿嘿一笑,拦住白人大汉道:“Teris,takeiteasy。大家都是朋友,只是我们的文化不同而已,不用这样。我看还是先让郎诺先生鉴定一下再说别的吧。”
最后过来的就是那个郎诺先生,个头不高,带着个金丝眼镜,围着条围脖,文质彬彬的很有点青年爱国学生的风范。郎诺羞涩的朝几个人笑了笑,也不说话,从登山包里掏出一本古旧的线装书,又走到一边,指指大汉手里的匣子,示意给他看看。
这两人走到一边,过了约摸十分钟才回来,捧着匣子的大汉还好,郎诺满脸涨得通红,在索尔斯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看起来极为激动。
索尔斯边听边点头,有时候和郎诺用英语交流几句,道最后却反而露出一副很失望的表情,走上到大汉跟前,双手一摊,耸耸肩道:“很遗憾,虽然这也是一件古董,却不是我们预订的那件,只是柄普通的战国古剑罢了。不过我们是老伙伴了,不会白白让你们辛苦,它的价值也顶的上这些物资了。”
低着头在驴车上晃荡着腿的年轻人一直没说话,忽然抬起头来,龇牙一笑,道:“既然这样,七哥,这东西我们不卖了。”
“说的是咧,这洋鬼子我早看不是好东西,骗咱们咧,肯定是条低头龙,不能卖啊。”三哥见他还有些犹豫,又赶紧补了一句道:“了不起晚上阴气我一个人顶了。”
这大汉要不是念着这上百口人吃喝拉撒,本就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更何况是把这不知真像的东西卖给外国人了。他看似憨厚,其实精明,哪能不知道这几个老外玩的花头精,听弟兄们这么说,心念一动,对几个老外一报花拳,道:“既然不是几位要的,也不必强求,索尔斯先生,这次是兄弟们失手了,日后有报。”
说完把匣子又往身后一背,转身给青花大驴套上了嚼头,对两个兄弟一摆手道“还愣着干啥,走走走,回去准备准备去。”
索尔斯见他要走,脸色一沉,对其他两个人使了个颜色,赫然从胸口掏出一把雪亮的柯尔特手枪。
三哥此时面对着这几个老外,看到掏枪,远远跳起有半丈多高,像大汉扑去,嘴里叫道:“点子对盘,耍小黑驴,老二暗青子赃托!”
话音未落,大汉就被三哥撞到一边,随着一声爆裂的枪响,三哥胸口绽放出一团血花,木匣子也被撞飞到一旁。
放枪的居然是一直挂着羞涩笑容的郎诺,想不到这人看着文文静静,竟然比白人大汉还要暴躁,索尔斯把枪拿在手里,骂了一句疯子。
郎诺一枪得手,他扔下手里的勃朗宁,近乎疯狂的扑向从大汉手里落下的木匣,另两个老外起初一愣,接着都抬手准备开枪。
索尔斯也知道眼前这几个人都是拿人命不当回事的爷爷,既然已经撕破脸,也就说不得了,子弹压上了膛,就准备朝还在挣扎的三哥补一枪。他手刚抬起来一半,还没瞄准,就听边上一声惨叫,紧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就弥漫在空气中。
转头一看,一直在那个年轻人手里转的木棍不知道什么时候插进了白人大汉的右眼,直直贯闹而入,血水顺着木棍不要钱似的流的满地都是,那白人摔倒在地,疼的已经叫不出声来,翻滚几下以后就只能无意识的抽搐了,眼看是活不成。
索尔斯毕竟只是个商人,哪里见过这个局面,心里一阵发毛,抬手乱放了两枪,转身就要上马跑。
索尔斯一只脚刚塌上马镫,还没等他翻上马背,那年轻人手里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一根短棍,手腕一抖,一道乌光直直插进索尔斯后心。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大汉见三哥中枪,也顾不上去和郎诺抢木匣,爬起来扑到三哥跟前,叫到:“老三,老三!”
勃朗宁虽然威力不大,不过那郎诺枪法倒是很准,正中三哥心房,等那年轻人和大汉过来,已经出出气多进气少了,嘴角不停的往外翻着血沫子,不一会就断了气。
……
每当我再追问后面的事情,村子里的人呢,低头龙了,这三兄弟呢,爷爷总会呵呵一笑,摸摸我的头,然后不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由于爷爷的原因,特殊时期期间我家受了很大的牵连,爷爷在牛棚里关了三年,几乎丧命,父亲在工作上也受到了极为不公平的待遇。
特殊时期结束后,爷爷虽然凭着当年的一些关系活了下来,由于一些我至今尚不知晓的内幕,爷爷心灰意冷,对过去的事情绝口不提,直到有了我。我小时候傻乎乎的,常常在家门口的门槛上一坐半天,也不和谁说话,谁也不理,像个小兽似的守着大门。每当这时候,爷爷才会拍拍我的头,带着我和隔壁的徐帅,坐在靠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和我说些故事。
后来我长大成人,逐渐的知道一些真相,旧社会有这么一个行当,不属于九流之中,甚至不纳入三百六十行,他们活动在活人与死者的世界之间,涉足风水、古玩、帮会、典当等数十行业,官府称为“盗墓贼”,民间称之“酆都客”,而他们则自称“半边人”。
所谓酆都八将,爷爷正是其中的灵官赐福天将,徐帅的爷爷,也就是当年中枪的那位,则就是民间一直传说的摸金正将。
爷爷没有正正经经的教过我什么,不过他的经验实在太丰富,在听故事和聊天中,我也零零碎碎的学了不少东西。母亲并不知道我家的真实背景,只当爷爷在说故事,而父亲常年在国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2001年春天,爷爷去世了。老人家风风雨雨一辈子,临走的时候,把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牌,牌子正面雕刻了一只喜气洋洋的麒麟,反面用篆体写着灵官赐福四个字。
老人家颤巍巍的用绳子把玉牌系在我脖子上,那双我从小见惯了的大手最后一次抚摸了我的头,然后终于渐渐垂下,满脸安详,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